乘岚将他环顾四周的动作看在眼中,默默地给了他一会欣赏的时间,突然沉声开口:我想收你为徒。
相蕖差点在平实的砂石滩上栽了个跟头,他身形一晃,沉默了片刻,缓缓抬手捏住了自己的耳朵,他怀疑自己是淌了海水泡烂了根,以至于耳朵犯了幻听的毛病。
谁料乘岚只当他没听清,还一本正经地重复了一遍:若你愿意,我想收你为徒。他微微一顿,竟然又补充了一句征求之言:你可愿意似乎在表示一种尊重。
相蕖定定地看着他,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许久,他才憋出一个字:啊
他是真的有点搞不懂了。
四大仙门谁人不知,照武真尊虽然年逾三百,在云观庭也混到了太上长老的辈分,却是一个亲传弟子都没有,何其门第凋零,何其可惜凄凉!
相蕖怎么也想不通,这个让照武真尊突然兴起了收徒传道欲望的,居然是自己
他自然打定主意要拒绝乘岚,毕竟这话没头没尾,莫名其妙的,他甚至还在怀疑是不是识海又除了什么毛病。
况且,他可是要报仇的——原本他杀乘岚,那是三百年后迟来的正义执行,是有仇报仇理所应当。可若是拜乘岚为师,那他岂非成了欺师灭祖的卑劣小人绝对不行!
他也不知道,究竟是为什么,从不曾在意人修社会规则中的尊师重道这四个字的自己,一想到欺师灭祖的可能性,就心生强烈的反感和抗拒——或许,这又是冥冥之中的感应作祟。
不过片刻沉默,乘岚却已闻弦音而知雅意,自然地道:也罢。可心中,竟也不免生出些些罕见的挫败感,他三百年来第一次想要收徒,居然就这样被婉拒了。
相蕖忍了又忍,一句话在喉间咽下去又涌上来,终究还是问出口:你为什么想收我为徒他微微蹙眉,看起来只是有些别扭,心中却已经在尖叫:谁会想收一个本来准备杀掉的人当徒弟啊!总不能真的是因为他第一次遇到没造过孽的妖吧
更何况,相蕖对此其实还有一点点心虚——他是红冲,红冲活着的时候具体做了什么他不知道,但想来,应该是造了不少孽,尤其是杀孽。
乘岚并不意外他会如此发问,却话锋一转,问道:今日之事,若你是鲛人,你当如何
相蕖没想到问题又被抛回给了自己,心中有些不爽,却还是答道:反正不会落到那般境地。
相蕖。乘岚正色唤了一声:我是真心问你。
虽然乘岚平日里也是个不苟言笑的,可一旦态度严肃起来,相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细微的差异。
相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,很是沉思了一会,深思熟虑的模样于他而言倒真是罕见,乘岚便耐心地等着。可相蕖思索良久,几乎有半炷香的功夫过去了,不禁没能想出个接过来,眉头却像是被挂上了一杆沉重的扁担,越来越低。
终于,他愁眉紧锁道:我不知道,只有你们人修才会整日胡思乱想,琢磨些‘若换我来’、‘若我是他’这般毫无意义的问题。
这不是乘岚想听的回答——幸而他原本也并未设想过问题的答案,只要相蕖不是敷衍了事便好。他点点头,算是认可了相蕖的回答:也是。却又似乎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,轻声道:世上本无事,或许,是我庸人自扰之。
他神色未变,仍是那副平静而稍有些冷淡的模样,可无端地,相蕖却仿佛从那并无情绪的眉梢眼角中,捕捉到一丝隐约的寂寥。
相蕖承认,人太复杂了,自己还是不懂人。
他似乎永远也无法理解,为什么一个面对着可能养虎为患导致丧命的可能性时,能为了贯彻自己的道,而把生死置之于度外的人,会为了这点小事、为了一个毫无价值的回答,露出这般仿佛深受其扰的神情。